“服装厂,计件的。”
周母指挥李政:“哎小李,帮我拧个毛巾过来。”
“诶好。”
周母说:“你第一份工作,要好好做,别怕吃苦,工厂里做事也别觉得丢脸。”
“……我没。”
“这两年你算是听话,也有长进。”周母接过李政递来的毛巾,拿起周焱的书包,替她擦了起来,边擦边说,“有空也洗洗书包,看看这脏的……你既然自己挣钱了,想读书就去读,用自己挣的钱读,别去弄什么助学金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“别停啊,接着拔,拔了几根了?”
“……二十几。”
周母擦着书包的边角,问她:“能坚强吗?”
周焱又拔下一根白头发,没有说话。
周母说:“要坚强,要学会独立。”
李政紧紧地盯着周焱。
周母又说:“吃得开一点,内向的人出了社会吃亏。白头发拔光了?”
“……还没。”
周母拉开书包拉链,看见里面的糖果,说:“糖啊,我吃一颗?”
包装还没拆,她撕开来,拿了一颗黄色的糖。
甜滋滋的菠萝味,甜香充斥着房间。
周母说:“拔得差不多了,我看看。”
她走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,周焱跟着她。
“行了,今天在这里睡一晚。”
周焱拉住她的衣服,摇着头。
周母看向李政:“你陪她吧,好好休息,明天再走。”
她用力抽开周焱的手,周焱却紧抓着不放。
黑夜里,警笛声突兀地夹杂进雨声中,从最初的模糊不清,越来越近,到现在的尖锐刺耳。
周焱眼泪簌簌往下落,叫:“妈,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……”
“这么多年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?”周母扇了周焱一下,终于将自己的衣服抽出,说,“别跟出来,别看,今晚好好睡一觉,记得去上学。”
顿了下,又说:“李政。”
李政看向周母。
周母只叫了声他的名字,看着他,一个字都没多说,转身走了。
刚才上厕所报警到现在,才短短几十分钟,似乎才说了没几句话。
周母穿过走廊,走下楼梯,想着这漫长的两年时光。
她不是没有恨过,想死也很简单,但烂摊子不能留下,卖了房子,外出谋生,清还那不清不楚的“债务”。
她倒希望周焱能恨她这个当妈的,将来她活得能轻松点。
两年,最后到底熬了下来,用自己的方法,孤注一掷了一回。
警灯在夜色下格外刺眼,她坐进了警车。
王麟生等人进去,把后座门关上,望向前方的农家乐。珍珍农家乐,名字简单朴素到毫无特色。
同行的人叫了声:“小王,还不上车?”
“来了!”
门关上,挡住了所有的视线。
周焱手抓着门把,想着“别跟出来,别看,今晚好好睡一觉,记得去上学”,眼泪始终止不住。
她没跟出来,没看,心拧得麻了,额头往门板上砸,砸第二下的时候额头一软。
李政红了眼,手心挡在门板上,周焱抓着他的衣服,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警笛声愈行愈远,到最后,再也听不见半分。
许久,黑夜重新归于宁静。
周焱在房中枯坐,面色苍白,双眼红肿,神情呆滞。
过了会儿,问李政:“几点了?”
李政说:“两点。”
“车子到了哪里?”
“……还不到三分之一路程。”
周焱揪着书包带子,过了会儿又问:“几点了?”
“刚过了十分钟。”李政说,“睡一会儿。”
周焱躺了下来,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。
灯罩上有几只小飞虫在爬来爬去,灯罩里面许多黑点,都是小虫子的尸体,不知道已经死去多久。
周焱说:“还在下雨。”
李政索性撩开她的被子,躺了下去,把她往怀里一搂。
他问:“睡不着?”
“嗯。”
“那随便说说话。”
“说什么?”
“你想说什么?”
周焱想了想,说:“我妈让我开学去读书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她给我留下了八千块钱。”
“挺多的。”
“她之前还不让我读书,我跟她说我要回学校,她还把赶走了。”
“就是你上我船的那回?”
“嗯,就是那回。”
李政说:“你妈心肠挺硬。”
“她就是这样的人。”周焱说,“她狠得下心。”
“她对你狠不下。”
“不,她对我最狠得下,你不知道这两年她让我做的事,演出的时候我被那些男人吃豆腐,她眼睛都不眨。”
李政问:“真被吃豆腐了?”
“……也没有。”
李政摁了下她的额头。
周焱往他的胸口贴了下,轻声说:“我妈要坐牢了……”
李政手臂收紧,胸口的布料湿了。
“我妈要坐牢了,李政……”
李政抱住她的脑袋,听着胸口闷闷的哽咽声,不停亲吻她的头顶,低声说:“你妈是个成年人,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会有什么样的后果。”
周焱摇头。
李政又说:“那姓王的警察不是说了,量刑也许会轻。”
周焱仍旧埋着头。
其实说得再多,都是多余,所有理智在最亲的亲人面前总会轻易化为乌有,任何道理都会像灰尘一样变得让人厌恶。
李政只能抱紧她,说:“你还有我,嗯?”
到了后来,周焱昏昏欲睡,李政一直没阖眼,注意着时间。
车子已经过了二分之一的路程,周焱眼角的泪痕已经结成了块,李政轻轻抠了下来。
车子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,周焱在睡梦中哭了一声,很短一下,然后皱紧了眉头,李政亲了亲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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