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过五月, 就一天天的热了起来,夏裳换了春衣,撤了垫被,换了今年新制的竹席,原本不透风的窗纱也换成了半透的薄纱。
在乡下的时候,宝儿一到六月就离不开冰,如今这年月制冰方便得很,寻个跑腿的到镇子上,就有专门的道人守着摊子卖冰, 一盆能用一天, 可宫里这么个锦绣繁华的地方,冰反而不是人人都能用的,即便是李良媛这样的身份, 一个月的冰也不太够用。
皇城比江南热得多, 宝儿热得都不想动弹, 但是李良媛爱折腾的性子就显出不好来了,越是天热,她就越是要使唤人,经常指使宝儿大老远的跑了一趟,回来却说不想要了,宝儿一开始还不觉得, 后来才渐渐明白, 李良媛这是故意折腾她。
苏荷终究是和李良媛一起长大的丫头, 比如诗如画都亲近, 即便理智上知道不关其他人的事,看到宝儿还是会忍不住来气。
江南水乡养出的姑娘大多皮肤娇嫩,宝儿更是娇养,捂出的一身雪白皮子,最怕晒,来回跑了好几天,脸上手上都被晒出了红印,半夜睡在竹席上,更是一压就压出一身的红棱子。
“热?”不知道是不是外头蛙鸣阵阵,长青的声音比以前更好听了,宝儿闷闷的嗯了一声。
盛夏时节最是恼人,前几天拉了蚊帐,床榻和外间被隔绝开来,仿佛从前睡在一张床榻还不够亲密,宝儿臊得很,一直都是背对着长青睡的,这会儿她有心想去看看长青说话时的表情,又怕羞。
长青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响起,“明天我让小松子去一趟,让人送冰来,是我疏忽了,往年一直不住这里,要份例没用,也就省了一份花销,委屈你了。”
宝儿身上疼得很,一听长青这话,好像身上的疼都忘了,她啊了一声,愣愣的:“你还有份例?”
“不算多,够用些日子了,其余的的打点些银两,过了这两个月还是成的。”长青闭着眼睛说道。
宝儿翻了个身,对着长青眨了眨眼睛,外头月光亮得很,这么近的距离,她几乎能数清长青的眼睫毛,她的声音压低了,“良媛主子是一个人用,都嫌不够呢,如诗说要打点,都不知道到哪里打点。”
长青的眼睛仍旧是闭着的,宝儿撑着头看他,不知道为什么,总觉得这会儿安宁极了,心情也松快,没有什么事情压在心里的那种感觉。
“主子有主子的规矩,奴才有奴才的路子。”长青轻声说道:“负责各殿用冰的是内务局,平日里也是他们把着各宫的份例,在宫里积年的主子都知道要往内务局打点,不成文的规矩是,每月领份例的时候留下三成不取。知道打点的主子日子就过得比别人松快些,兴华苑一直是这么做的,两位良媛主子初来乍到,又没人提点,大约早就得罪了内务局都不自知。”
宝儿小声的哼哼,“才不告诉她,让她热去吧。”
长青睁开了眼睛,目光落在宝儿身上,“在秋节院,受委屈了?”
宝儿不自在的往后挪了挪,小声的说道:“也不是,主子不是坏人,她心里有气,不会撒,除了让我多跑几步路,也没别的了。”
长青失笑,“你以为都像丽妃似的,把人拖出去打板子,才叫给你委屈受吗?”
宝儿不说话了,过了一会儿,她才嘀嘀咕咕的说道:“就是受委屈了,也只能受着呗,她是主子我是奴婢,还能怎么办啊……”
说这话时,宝儿其实很难过,她一直是家里娇养长大的,让她承认自己是奴婢,比让那些生来就是家生子,或者纯粹乡里的丫头承认,要困难得多。然而现实如此,无法辩驳。
长青闭上了眼睛,过了一会儿,他轻声说道:“睡吧。”
宝儿又觉得身上疼了,看着闭着眼睛的长青,有点委屈,她说那么多,其实就是想要长青安慰一下,没想到他根本没有理解她的意思,她噘着嘴抱着被翻过身,赌气似的闭上眼睛,没过一会儿,盛夏热意催生睡意,她也就真的睡着了。
床上拉了蚊帐,铃铛儿左挠右挠也跳不上来,发出细细的叫声,长青睁开眼睛,看了委屈叫着的铃铛儿一会儿,伸手拨开蚊帐,把铃铛儿抱了上来。
六月正中,一年四季最热的时候,皇城少植被,被烈日的阳光直直烤着头顶,手里还捧着两盒叠在一起的糕点盒子,宝儿只觉得走路发飘,视线都在模糊,薄底的绣花鞋都像是要被磨破了,热得脚心都是汗。
李良媛不喜欢见她在秋节院待着,总要想些什么理由把她指使出去跑腿,御膳房是常去的地方,要出了东宫,绕过相邻的承乾殿,再转过长长的御花园,经过甘露殿,凤仪宫,司礼监才能到,回去的晚了,还要被骂偷懒。
没人愿意跟着她,秋节院上下都知道李良媛是在故意折腾她,孕中的妇人最爱撒气,没撒到她们头上已经是谢天谢地,谁还特意出去惹眼呢。
大中午的,御花园里空荡荡的,宝儿走了几日,已经知道最近的小路,鹅卵石铺成的路最磨脚底,尤其烈日暴晒下的鹅卵石烫得很,隔着鞋底都像是在烙饼,宝儿急匆匆的埋头走着,冷不防前头灌木丛里转出一个人来,她收势不及,整个人都扑进了来人的怀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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