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家人正吃饭，婶娘从外进来，父母慌忙丢下碗筷站起来接着。
娘问：“吃过没有？添一口吧？”父亲忙去春台上的木筒里摸烟。婶娘晃着手上的烟，说：“莫起来！莫起来！我刚吃过！”父亲拿支烟递到她手上。娘忙去春台上摸开水瓶。婶娘又忙拦住说：“快莫忙，坐下吃你们的！”娘在只顾着吃的狗多头上打了一巴掌：“就知道吃！一点礼也不讲！来了客也不接着！”小儿子翻翻眼，端了碗蹲到门前的石头上吃去了。
婶娘说：“一会要出工，快吃你们的，别耽误了！”
“那就有偏了。”父亲端起了碗筷。娘却不敢去端碗，只站婶娘身边陪说话。
婶娘说：“你老大还没回来？”
娘说：“他开会去了。晓得什么时候回来。”又问：“找他有事么？”
婶娘说：“没什么事。就是，他昨天把福生的裤子穿去菊芬家上门，不知他送回来没有。要在就给我，福生下午要回城里去。”
娘脸一下变了，见父亲吃得响，打他一下，吼着说：“听到没有。老大借了福生的裤子穿。人家今天要回去，还不见他的人！”
父亲把筷子往桌上一砸，“怎么这样个东西！”又转向婶娘，“妹子怎么听他的，把裤子借给他！你还不晓得他！”
婶娘说：“他说就上门穿一天，上门事大。听说这两天他在黄谷塆开会。裤子要是拿回来了就给我，福生天黑才走。福生也就那条裤子好点，刚做的。你们别耽误吃饭。我也要去出工。”说着起身朝外走。父亲母亲便跟着送到门口。
看婶娘走了，父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回屋。
一进屋，父亲就咬牙切齿说：“这个把屁股当脸的东西！”
娘也说：“怎么这么个东西！说借人家的裤子上门穿一天，这会还不还！”
父亲便叫：“狗多！去黄谷塆学校找你哥，当人的面把他裤子扒下来！”
狗多进来，放了碗，气狠狠地说：“不就条裤子！多穿两天有什么！我不去！”
娘说：“不去就莫回来吃中饭！”
狗多说：“黄谷塆学校我不会走！”
父亲说：“在舅父家边上。去舅家叫虎子带你去。”
舅父家他会走，想到舅娘会给他做好吃的，狗多心动了：“要是哥不给我裤子呢？”
“就说婶娘和叔父坐在家里等，叫他亲自送回来。”娘说。
“跟他讲什么！上去就脱他的裤子。丑他一下！太不要脸了！”父亲气得脸发乌。
狗多便放下碗去舅父家。
到舅父家有十来里路。一路上狗多想着如何不让哥现丑又出色地完成任务。
近了舅父家，见舅父正在门口锯木头。舅父看到他，问：“不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？”
狗多说：“不是。”
舅父问：“学都不上，来有什么事？”
狗多说：“家里请裁缝做衣服，要给大哥做条新裤子。要大哥回去量。大哥在黄谷塆开会，我不会走，叫虎子带我去。”这话是他在路上就想好的。舅父是个大嘴巴，要是知道他是来剥哥裤子的，他会嚷得全世界都知道，下回见了哥要骂哥，见了娘还要骂娘。他家好些年没请裁缝，都是娘自己缝衣服。舅父很少去他家，家里请没请裁缝他哪知道。
舅父说：“你娘啊，半点算计也没有！怎么不先叫他留条裤子！为这点子事要你跑一趟！”
狗多偷偷撇嘴笑。
虎子还没放学，舅父叫他等等。舅娘说：“肚子饿了吧，走这么远。一个人不怕？我先下点面你吃。饭等会就熟了。”他便去灶房帮舅娘烧火。
一会舅娘把面做好，叫他坐到桌边吃。他刚吃完虎子就回来了。舅父叫虎子带他到黄谷塆再回来吃中饭。舅娘给虎子也盛了一点面汤，虎子喝完汤就带他去黄谷塆学校。
翻过一座山，就见到对面山腰上的学校。虎子下到山腰，躺倒在地，说走不动，你自己去。狗多就怕虎子跟得紧，便说：“好，你等我。”说完跑下山去。
学校只有一排房子。操场上没人。他有些担心，要是哥不在怎么办？走近了，看到有人从一间教室出来。原来人都在那一个教室里，他放心了。他巴到那教室旁走廊的柱子边上，让屋里的人看不到他，想等哥一个人走出来。等了半天没人出来，他便又摸到那门口，巴在门边勾头往里看。屋里一张桌上有两个大脸盆，一个里头是热气腾腾的白萝卜，一个里头是白米饭。他看到哥了。哥穿件白衬衣和那蓝色的裤子，在一群穿得灰不溜秋的人中发亮。哥只顾吃他的，没看到他。门口有个人走近来问：“找哪个？”
他说了大哥的名字，那人便叫哥。哥看到他，笑着，红光满面，走过来，“怎么这时来了？吃点东西吧。”说着要去给他找碗。他却拉着哥的手，直摇头。哥问：“什么事？”大家都看着他。他拽着哥的袖子说：“你出来一下。”“这里说不行？”他摇头。“吃点再说吧。”他又摇头。哥拗不过他，就回头望屋里人笑：“好，好，等我把碗放了。”
哥去放碗，他朝外走。哥一会出来，到了走廊里，见没人，又问：“什么事？”
他却带住哥的胳膊，把哥朝学校侧面拖。哥笑着说：“这里都不能说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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