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场架开始很突然,结束得也很快。等文贤闻讯赶来时,已经控制住了。
两边都还算晓事没有动家伙,虽是有几个断了骨头,总算没有闹出人命。两边的指挥使一边下令将伤员抬走医治,一边拿眼乜着对方,等着上司来做主。
文贤也在一旁等着,心里琢磨着这次的冲突。
昨晚送饭的小军嘴巴颇不牢靠,文贤赏了他一小串钱,就把他乐得合不拢嘴。不待文贤开口询问,自己就把镇宁军的情况漏了个底儿掉,顺便把自己知道的天平军军况也一并说了,又得了几个大钱后精神大振,把自己生平所知通通倒了出来,最后实在没东西说了才拿着钱心满意足退下。
镇宁军左右两厢大体以澶州镇兵组成,都是实打实的满编两万五千人,厢以下便是十个军,一军五个指挥,一指挥五都,一都一百人。中军则由节度使阎超亲自挑选精锐牙兵组成,足足两万五千人,号为昆仑都,与一厢相当。他自领都主,自他以下十军军主大多是他的牙兵出身,各领两千五百人,“黄鼠狼”黄五就是第五军都指挥使,孙德武孙十三是第八军都指挥使。
相比之下,高道周投靠刘灏改镇天平军不久,或许是为了避嫌没有大肆扩军,天平军虽号称左右两厢也是五万人,但其实并没有满员,顶多也就三万人左右,随高道周一起赴任的牙兵更是不过千人,基本只充做仪仗。
也难怪阎超有底气,他手握七万五千大军,又有天子支持,当然不会把高道周放在眼里。
没过多久,镇宁军中军就派了人来。文贤一看来人居然是黄五,不由吃了一惊。这黄鼠狼前日吃了二十军棍,现在走路居然就没什么大碍了,甚至还能随军出征!文贤不由想起郭融麾下的都头大胡子刘雄,偌大个汉子,吃了郭融二十军棍,最后是被人抬走的。文贤看他屁股的模样,不趴个十天半月根本下不了床。
人与人的差距真是大,文贤心中感慨,不管是黄五和刘雄,还是阎超和郭融。
黄五走到两军之间,回身问起自己这边的指挥:“怎么回事?”一边给他使了个眼色,那指挥使微微点了点头权作回应。
于是他便当着众人,添油加醋说了一番,一口咬死是天平军挑事率先袭击友军,自己这里才回击。这边正说着,书记官上前报告,说是镇宁军这边的伤员死了一个。
黄五和那指挥使对视一眼,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,随即又换上了一副怒不可遏的面孔,嚷嚷着要天平军给一个交代,一番做派尽数落在文贤眼中。
文贤愤怒了,阎超居然利欲熏心到这等地步!现场这些兵卒还蒙在鼓里,可他已想得通透。
这八成就是阎超自导自演的把戏,目的也不难猜,无非是想借此事向高道周施压,进一步削弱主帅威权。
文贤本来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,毕竟自己昨日就提醒过高道周,他若是没听进去吃了亏那也是咎由自取。
可阎超居然丧心病狂到拿自己麾下兵卒的性命来算计高道周!
看了黄五这番做作,文贤不信那死去的兵卒真是伤重不治。毕竟只有出了人命,这件事才能闹大。
到时天平军便是“凶手”,若高道周身为主帅没有表示,阎超便可以处事不公的理由公然抗命,甚至派人到御前告状。可高道周若是重惩了天平军兵卒,必然会寒了下属之心,威望尽失。
真真是条毒计。
两边吵得越来越凶,可此时文贤却没有了看戏的心情。他向书记官问明了地点,径直去到了抛尸之地。
那个兵卒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远离官道的一个小土丘后面,土丘挡住了他的身躯,文贤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两条腿,裤子鞋袜都没有了,想来是被同侪扒光了。
他还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,昆仑都第八军军主孙德武。
孙德武个子不高,此时又蹲在尸体旁,身影更显瘦小。
文贤没有出声,站在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,厚厚的云彩遮住了太阳,整个天空都阴霾了起来。
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孙德武站起来,叹了口气,刚一转身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文贤。
那一瞬间他感觉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一样,多年征战带来的敏锐嗅觉让他的身体先于大脑起了反应,浑身的肌肉不自觉地球起,连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“这人是你杀的吗?”文贤背着手,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。
孙德武本想呵斥这个不知好歹的措大,可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来,只得咽了口唾沫,用沙哑的嗓音为自己辩解:“这孩子原本在我的马厩中做事,只因有一次我与黄五在马厩中争执,他多了一句嘴,竟落得如此下场!”
文贤这才收回了视线,孙德武浑身终于松弛了下来,竟是出了一身白毛汗,心道此子好凌厉的眼神。
文贤也不理他,绕到土丘后面,终于见到了那个小卒。
确实还是个孩子,顶多就是十五六的年纪,嘴角刚起了一些细细的绒毛。
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,就此凝固住了,都不用细看,脖子上紫红色的勒痕明明白白地告知了他的死因。
文贤捏紧了拳头,回身问孙德武:“他家里还有人吗?”
孙德武愣了,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,“有,他家就住在澶州城里,父母都是佃户,还有个弟弟。”
“嗯。”文贤点了点头,掏出身上仅剩的一小串钱,约莫有个三十枚上下,全都递给了孙德武。
孙德武又愣了,呆呆地接过了钱,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文贤,血里火里杀出来的堂堂一军都指挥使,此刻居然结巴了起来:“这、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我不认得他家,你既然与他那么熟悉,想来是认得的,今后有机会帮我捎给他家人吧。”文贤面无表情,说完就要走。
孙德武连忙喊住文贤,依然问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文贤摇了摇头:“他若死在战阵上,家中还能得一点抚恤。”又看了看孙德武尴尬的模样,文贤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:“看来为镇宁军上阵是没有的。”
孙德武张口欲辩,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。
“权当我可怜这孩子吧。”文贤不欲多说,丢下孙德武自顾自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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