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洛莉娅喝了些棕榈酒。
昏暗的阁楼上,狭小的窗户被木条钉死,只能从那些陈朽、腐败的缝隙之中透过些许光芒。煤油灯搁在布满灰尘的木箱上,格洛莉娅被灰尘呛的咳了一声,又拿出精致的、绣有玛格丽特花朵的白绸手绢,捂住嘴巴,把剩下的声音克制回去。
这里是祖母临终前居住的地方,也是禁区。
父亲早就下令,不许任何人过来。
借着煤油灯的光芒,格洛莉娅从陈旧的木箱之中找到一本厚厚的笔记。
按照笔记上的内容,格洛莉娅在胸口划了十字,默默念诵着记载在上面的咒语。
她的掌心中有汗水,这个仪式做的隐秘而小心,避开了所有人。
趁着父亲和那几个姐妹忙于宴会时,格洛莉娅才终于逃出来,试图召唤“守护灵”。
格洛莉娅母族中的女孩,都能够召唤出属于自己的守护灵。
但格洛莉娅不曾亲眼见过。
母亲过世的太早,守护灵也随着主人一同消散,犹如枝叶上的露珠。
但从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女仆口中,格洛莉娅知道守护灵的模样——
尖耳朵,绿色的眼睛,褐色的头发,雪白的皮肤。
如所有诗歌中传颂的精灵。
他们纯洁善良,会竭尽全力为主人服务。
但在如今,“守护灵”并不会被当作精灵或者天使,而是会被视作恶魔的爪牙。
倘若被发现,格洛莉娅会被作为女巫抓起来,绑在十字架上,用苹果木焚烧而死。
格洛莉娅默念完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。
一阵凉风从她的袖口吹拂而过,冷到像是结了一层冰霜,煤油灯的灯光跳跃两秒,火焰变成幽暗的蓝色,跳了两下,骤然熄灭。
狭窄的阁楼顿时陷入沉寂的黑暗。
格洛莉娅颤抖地睁着眼睛。
没有守护灵。
什么都没有。
她还没来得及适应空荡荡的黑暗,只听下面人急切不已地叫她:“小姐,伯爵在找您!”
格洛莉娅立刻提起裙摆,在黑暗之中,她凭借着出色的记忆里,敏捷地避开障碍物,从陈旧的、踩上去吱吱呀呀的木梯上匆匆往下走。
召唤仪式看上去似乎失败了。
格洛莉娅冷静地思考,今晚在卧室之中再试一次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。
近乎于零。
——为了防止她脱离掌控,除却上厕所外,她无时无刻不活在父亲爪牙的监视下。
——随着她成年礼将近,这种监视愈发严密。
-
晚宴并无什么趣味。
至少在格洛莉娅眼中如此。
她挽着父亲的手,微笑着与那些人打招呼。
优雅的小提琴和钢琴协奏曲,用厚厚亚麻布做桌布的餐桌,镀上细致金边的瓷器,可以插上十二支蜡烛的银质烛台,处处散发着月桂果和玫瑰花香。
两个继妹站在她身后,今日是格洛莉娅的主场,她们并不具备与父亲并肩的资格。但这些只比格洛莉娅小几个月的女孩子们并不在意这点,她们轻巧地笑着,交谈着诗歌、从遥远东方运来的香料和丝绸。
在父亲的授意下,格洛莉娅与十位男爵简单交谈,和一位子爵讨论了明日的天气状况,微笑着喝下一位伯爵送来的酒,最后,还陪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公爵跳了一支半舞。
之所以是一支半,因为这位上了年纪的公爵的鼻血弄脏了他用银线绣出蔷薇花的衬衫,不得不提前退场,整理衣物。
格洛莉娅一手提着绿色的裙摆,用手绢捂着嘴巴,做出一副胸闷难受的姿态:“父亲,我需要嗅盐。”
父亲早就知道她心悸的毛病,皱眉:“回去吧——今晚早点休息,别看书了,保护好眼睛。”
格洛莉娅低头,朝他恭敬鞠躬。
旁侧的女仆伸手过来,格洛莉娅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搭在她胳膊上,借着她的搀扶往外走。
格洛莉娅的房间在这个巨大城堡的最深处,一路上,每五步一个守卫。格洛莉娅仰着脸,修长的脖颈犹如天鹅,绿色的裙摆在地毯上拂过,上面的蕾丝在烛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。
与其说是“公主一般的寝室”,倒不如说,是“关押重要犯人的牢笼”。
在八个失语女仆的服侍下,格洛莉娅清洗完身体,换上长绒棉的睡袍,躺在床上,冷眼看着女仆,将三层纱幔一一放下。
纱幔外,除却轮流值守的六名女仆外,还会有十名男性守卫,严格地守着她。
这样的状况下,哪怕格洛莉娅说个梦话,他们也会牢牢记下,向父亲汇报。
格洛莉娅躺在鹅绒的枕头上,皱紧眉头。
时间不多了。
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陈旧本子上的内容,包括那些晦涩难懂、唯独她们拥有母族血脉的人才能读懂的咒语。
格洛莉娅不清楚这些咒语是不是必须要读出声来,她在胸口画着十字,无声地诵读。
十字画下最后一笔。
仍旧悄无声息。
这一次,连凉风都没有,纱幔一动不动,整个卧室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。
又失败了。
格洛莉娅叹口气,手指离开胸口,她闭上眼睛。
看来,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——
一双滚烫的手,探入天鹅绒被中,抚摸着她的锁骨,三秒钟,往上,精准无误地掐住她的脖颈。
格洛莉娅骤然睁开眼睛。
视线一片黑暗,和在阁楼时别无二致。
不同的是,她听到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,暗沉,微微带着笑,还有丝傲慢。
“抬头,让我看看,是什么样的小东西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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