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使不得,他却是个不怕冷的。你去换他,他也未必领情。”
“公主体恤奴婢,奴婢感激不尽。只是公主怎么知道招财不怕冷呢。”
“他是男人,自然耐得。”
和风却是个为人端厚的,怕再说下去让外头的两个听见了难堪,便换了个话题道:“奴婢听闻顾非公子刚领了御前侍卫的差事,这次也一同来了。可惜顾小公子没……”
绛雪忽将茶盏往磁盘上一摆,哼了一声。和风瞪了她一眼,绛雪撇了撇嘴,也就不做声了。
长流知绛雪是因为上次随波惊马的事为自己不平,遂笑道:“和风,把你藏的水晶杏仁糖拿出来给绛雪。”
和风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琉璃小罐,塞到绛雪手中,笑道: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。奴婢想要偷个嘴都不成。”
几人遂笑成一团,方才那个话题算是过了。
行宫分前殿和后殿,以一道巨型九龙石壁相隔。前殿供皇上与大臣们议事,后殿则专供伴驾的嫔妃居住。
到了九龙壁前,长流一行下车步行。
穿过九龙壁便是鹤影湖。湛蓝的湖面平如明镜,将楼阁恢宏、轩窗明净、回廊幽曲,玉阑朱楯,都倒映成了一池澄碧幻影。
长流一路东张西望,却不见半只仙鹤的影子,不免有些失望。
绛雪忽道:“奴婢从前沾了太后娘娘的福泽,有幸来过一回。听这里看宫的老人们说因为冬季太冷,仙鹤觅食艰难,这些飞禽又野性未除,警觉得很,就是撒了稻谷,它们也绝不肯吃的。是以都快绝迹了。”一顿,她又道:“公主仔细着脚下。这路被人踩过,上头已不是干雪了,虽不曾结冰,但到底还是有些湿滑。”
长流点点头。自那天晚上招财说起西凉之后,他就变成了个闷葫芦。她也不敢去招惹这位小王爷,只同别人说笑。
长流被分到的居所在湖东岸的沉香殿。整个后殿则以北岸飞霜殿为主,自然是楼书倚住的。随波住在与沉香殿相对的咏春殿。西岸则是九曲回廊。由北向南过龙石舫,再经丹阳亭、九龙桥、落霞亭,便到了汤池。
一行人进了沉香殿,归置器物、铺床叠被、点炭焚香,忙得不可开交。长流这个坐享其成的无事可做,便取了一本地理志歪在软榻上看。
到了傍晚时分,长流用了些火腿笋尖白菜汤,便想散步消食:“本宫出去走走。招财随我来。其他人不必跟着,若是乏了早些就寝也使得。”
和风知道这位小主子虽然从不挑剔动怒,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,忙替她从带来的箱笼里寻了一件青金色提花云锦披风来。长流虽这么吩咐,但众人哪里敢睡,自然是要替她等门的,不过心里感念一句主子体恤罢了。
招财蹲身替长流换了高底弓靴,又替她系上披风。和风递了一盏羊皮莲花宫灯给招财。两人这才出得门去。
长流一路踏雪向着鹤影湖心的渡鹤亭去。招财一声不吭在后头跟着。
长流望着水中冰轮似的明月,忽道:“你既然会武功,那会不会飞?”
聂七一怔,微笑道:“殿下是说轻功么?”耳边仿佛又响起小九稚嫩软糯的声音:“七哥,你会不会飞?”
长流点点头,道:“如果会的话,能不能背着本宫掠水飞上渡鹤亭?”她语气天真,听来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异想天开罢了。
聂七不言,只是慢慢矮下|身来。
长流装作雀跃的样子顽猴一般立刻跳到他的背上,心中却在腹诽:本宫为了活命,装萝莉真是辛苦……这厮既肯如此讨好,看来真的有求于我。
聂七等她一双细弱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脖颈,这才足下轻轻一蹬,向着湖心亭飞掠过去。
明月浮水。二人重叠的影子真的如飞渡寒塘的鹤影一般,仙姿袅袅。
忽听一声清冷喝问:“谁!”
从湖的南面极速掠过来一个清瘦的影子。
聂七见对方连踏水都不用,看轻功似与自己不相上下,心中一凛,暗道一声大意。他迅疾掠过亭中栏杆,将长流放下,抬眼间,那人已经追了过来,迎头便是一剑。
那人背着月色,看不清服制,聂七不知对方来路,不便拔出腰间软剑,只能以肉掌相迎。对方的剑锋淬着月色寒芒,星辉一般洒落,招招刺他要害。一时间聂七十分被动,只能连连闪避。
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道:“住手!什么人?连本宫也敢冒犯。”
顾非只觉这嗓音竟带着五分耳熟,又听她如此自称,隐隐已经知道立在暗处那抹娇小身影是谁,忙收剑跪倒:“臣不知是殿下在此,多有冒犯。还望殿下恕罪。”
长流却毫不理会,只转身对招财道:“你先回去吧。免得陪本宫戏耍丢了性命。”
聂七无意中露了武功,不想再节外生枝与人照面,遂叩首道:“是。”再抬头,却因顾非伏地请罪看不清容貌,只能即刻转身去了。
顾非迟迟听不到长流叫起,又听她方才言语中似乎有恼了自己的意思,一时想不出对她说什么,只能一声不吭地继续跪着。
半晌,长流才道:“起来吧。”她边说边走到与亭子相连的长桥上,又向顾非招手,示意他过来。
月色之下,少年清秀的面庞显得异常冷峻。长流反倒噗嗤一笑:“怎么,本宫叫你跪了这许多时间,你生我气了?”言罢忽然朝他逼近一步。
顾非下意识地低了头,忽然单膝跪地,又是一礼,轻声道:“臣不敢。臣听闻殿下为替我求情,在雪中足足跪了一整日。”一顿,他又坚定道:“臣的剑锋日后绝不会再对着殿下。”
长流忽然拉住他的袖子,轻声道:“那你会保护我么?会在没有人记得我的时候保护我么?”
“臣一定竭尽所能护殿下周全。”
“你要记得才好。”
顾非听她说得寂寥,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,生平第一次深恨自己笨嘴拙舌。他也不管夜色深重长流能不能瞧见,只是郑重点了点头。
长流却是看到了,展颜一笑:“你起来,转一圈。”
顾非虽觉匪夷所思,却仍是起身照做。
“此处太黑。你什么时候白日当值再来找本宫吧。本宫想看看你穿侍卫制服是什么样子。”
“是。”
“能不能送我回去?”
“殿下请。”
长流将莲花宫灯塞入他手中,转身走在前头。
静夜中,顾非只听到前头的小女孩一路踏雪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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